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58章 後遺

關燈
人在開心的時候常常會忘記很多事情,樂極生悲多由此而來;人在不好的境遇裏,則會更經常地想起令自己不快的事情。二娘總結:命運就是個賤貨,讓好的不好,壞的更壞。經此一病,不免勾起她許多往事,還有入燕京以來的林林總總,她總以為自己是不怕的,實際上那些對不可知未來的恐懼就隱藏在她的自信的背後,等待時機,發酵而出。

“下雪了,少奶奶出去走走嗎?”斂秋驚喜地推開窗子,卻也不敢開大了,說完有些後悔,二娘身子剛好,三爺交待不要吹了冷風。這兩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總覺的二娘沈默了許多。

被斂秋拉回思緒,二娘走過去站在她旁邊向外看去。

細碎的雪從天空飄落,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,似乎帶著天然的先天不足,瘦弱的連雪花的形狀都沒有。她本能透過窗子伸出手,卻見那雪只飄到屋檐下……忘了還有屋檐了。

“我們出去走走吧。”

褚直不在,昨日沈齊山派人送來口信,說他夜觀天象,掐指一算,今日有雪,邀褚直師兄弟幾個前去賞梅。當時二娘還暗自“嗤”了一聲,現在瞧來,古人誠不欺也。

這一下雪,就不知道褚直什麽時候回來了。

斂秋取來的正是那日老太君送她的狐氅,配上掐金挖雲的石青色羊皮靴子,又要給她戴那狐貍臥兔兒,被二娘推了。

斂秋瞧著鏡子裏她的臉,覺得比剛到侯府時白了不止一截,忍不住道:“奶奶氣色好多了,再這麽下去,三爺都要嫉妒您了。”

二娘想想那廝隔三差五的敷臉,搖頭一笑,跟斂秋沿路出去看雪去了。

那雪還只是漫天飄著,落到地上都化了。

斂秋後悔出來的早了,細心把帽子給二娘戴上,小心陪著往前走去。

走到會春堂往右,就是朝繡春堂方向去,過了原來那片夾竹桃的路口,二娘忽然看見鋪路的青石板上有一大團暗紅色血跡。

看起來像是已經幹涸,但因為雪水的原因又浮了上來。

斂秋也看到了,催促道:“少奶奶咱們走吧,這是那天擡那兩個人到這兒時吐的,真是死了也不幹凈,一會兒我叫人來弄幹凈。”

二娘點點頭,從旁邊踏了過去。

主仆二人轉了一圈,初還覺得新鮮,後來便覺乏味冰冷,正待回去。斂秋忽然瞧見後面有個人鬼鬼祟祟地跟著。她大喝一聲:“誰?!”

樹葉都掉光了,根本藏不住人,琉璃雙唇發青地從後面走了出來,沖著二娘跪下了。

二娘早就發現後頭有人,卻不知她為何要跟著自己,且看身上穿的單薄,外面一層都濕了,想來是她出來的時候就跟著出來了。

“少奶奶,求求您,讓我做回丫鬟吧,我再也不敢了,求您別讓三爺殺我……”琉璃哭著苦求。

二娘皺了皺眉,此時這裏雖然無人,難保不會有誰路過。

斂秋見她看向別處,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,低聲喝道:“有什麽事兒不能屋裏說,非要跟到這兒讓奶奶為難!”

琉璃哭道:“三爺不許我進屋,我都好幾天沒見著奶奶了。”

二娘仔細一想,是從她病了之後就沒有看見過琉璃了。她見前面有片空地,四處空曠,不擔心有人偷聽,對琉璃道:“你跟我到那邊,有什麽話慢慢說。”

琉璃見有轉圜的樣子,忙爬起來跟了過去,但一開口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
二娘皺眉:“你說三爺弄死了秦冬兒和櫻雪,你害怕三爺也弄死你?”

這丫鬟神智不清的樣子,發反覆覆說怕褚直打死她,讓她救她。難道秦冬兒和櫻雪之死是褚直刻意而為?所以二娘問的時候特意用了“弄死”這個詞。

琉璃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。先前褚直刁難她她還不覺得害怕,但是那一日,她推開房門看見秦冬兒和櫻雪躺在她床上,後來又親眼看著兩人被活活打死。那個情形醒的時候一直盤恒在腦中,晚上做夢的時候就出現在夢裏。打的時候兩個人是被堵著嘴的,但在她的夢裏,那些慘叫都放開了的,琉璃自己都沒察覺到她有些精神恍惚了。

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二娘跳過剛才那個問題,換了個有技巧的問法。

琉璃正在恍惚,沒發現自己默認了二娘的說法,帶著回憶道:“那日正好輪到我鎖大門,落鎖之前我是檢查過的,沒有一個男人在院子裏。琉璃她有自己的屋子,她從來沒進過我的屋子,怎麽會跑到我屋子裏?哦,對了,那一日她還替我送了盞茶給三爺,回來挺高興的……我也想不明白,可那一天本來不該我值夜,春燕卻把我喊了去,三爺頂討厭我啊,一定是三爺厭煩櫻雪,厭煩我們纏著他……”

“一定是三爺……嗚嗚嗚,我不敢了……少奶奶,你救救我,我不想做妾了,我錯了……”

斂秋見琉璃抓住二娘,忙過來分開她。

“她是怎麽了?”

二娘皺眉,思索著琉璃的話,琉璃這話邏輯不通,就算褚直厭惡這些丫鬟想爬他的床,也不該那麽對付秦冬兒。正如琉璃說的,她落了鎖,檢查過了,秦冬兒是怎麽進來的,只能是自己爬進來,或者先藏起來了。這也是二娘思考再三,覺得此事與褚直無關的最重要原因。

“內憂外患,急火攻心,去請胡太醫來給她看看。”二娘道,她覺得琉璃是親眼看到那駭人的場景被嚇住了,況且之前褚直還為難過她,就誤以為褚直想要收拾她。

二娘想起那日她站在窗子後面看到的,木板凳上兩個血淋淋的人,她尚且覺得褚直出手與他平日完全不同,更何況這些十幾歲的丫鬟呢。

安定候裏的姚媽媽和司琴的死,二娘並沒有親眼目睹,逼死她們的是姜氏。姜氏那樣的人怎麽惡劣都與她無關,但褚直卻是她以後幾十年都要面對的人。

二娘絲毫沒有註意到自己給褚直定下的標簽,她還沒有想完,琉璃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。

斂秋急忙上前看她,發現她只是昏過去了,氣悶被掃了興,還得弄她回去。結果發現她一個人弄不動琉璃,正想喊人過來幫忙。二娘擺了擺手,解下身上的狐氅交給斂秋,將琉璃夾在腋下,輕松松的往前走了。

見斂秋還在原地呆楞,回頭一笑:“走啊——”

想不通的事兒先不想了,反正有她盯著,她看看他能翻出什麽浪。

胡太醫來過後,琉璃醒了,二娘就叫斂秋過去告訴她可以搬回後面屋子。

這就是恢覆琉璃的身份了。

這事兒辦完,二娘睡了一會兒,醒來時聽見外面有聲音,心想著可能是褚直回來了,圾了鞋出去。她走路向來無聲無息,距離書房門口還有兩步喊道:“你回來了……”

剛說完這句話,猛聽見裏面聲音不對,二娘一步跨進書房,只見褚直身子筆直地坐在書桌前,後窗大開,除了褚直,屋裏一個人也沒有。

剛才明明感覺到還有另外一個人。

可惜她進來的時候沒有看清,好像看到了一條影子,又好像沒有。

窗子開著,冷風吹了進來,把褚直面前的書刮得嘩嘩作響。

“剛才有人?”二娘一邊問一邊走到窗子前檢查。

“沒人,我覺得氣悶,開了窗子透氣。”褚直站起來,趕在她前面關了窗子,“還是關上,你病剛好,別再受了涼。”

二娘繞開他,重新打開窗子,但什麽也沒發現。

“二娘……”褚直從後面抱住她腰,臉在她耳朵、脖子上亂蹭:“好香,你塗了什麽?胭脂?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了吧。”

幾時變得這麽輕浮?

二娘回身推了他一把,見他眼皮粉紅,皺眉:“你吃酒了?”並沒有聞到酒氣。

褚直坐著微笑,拉著她手:“我看見你就醉了。”她身子好了,他等了多日,一回來就見她披著紅淩小襖兒,松松挽著個纂兒,很想把那天沒做完的事做了。

他說著站起來想把二娘給抱起來。

二娘站著不動,讓他抱,結果一盞茶過後,褚直頹然地坐回了椅子,這家夥跟座鐵塔一樣,抱不動。

二娘收了千斤墜問他:“那日櫻雪怎麽會在琉璃屋裏頭?你沒叫人查查?別誤會了什麽。”

褚直還道她要說什麽,眼皮一翻看了她一眼,朱紅的嘴唇一動:“我怎麽會知道,我又沒拴著她……她一個丫鬟,算個……又不是什麽重要東西。”

敢情丫鬟在他心裏就是個東西。

二娘聽他這話,反而覺得是他幹的了,又問他:“方才沒人來麽?天這麽冷窗子還開著。”

褚直心一驚,心想反正她也沒看見,皺眉道:“怎麽盡說胡話,我的身子你不知道嗎?換換氣而已。”

他倒是很長時間沒這麽跟她說過話了。二娘眉毛動了動,什麽也沒說,轉身走了。

褚直在後面急道:“哎……”

二娘頭也沒回:“我小日子來了!”

小日子來了?不是剛走嗎?睜眼說瞎話!褚直忽然轉念一想,自己不也是睜眼說瞎話嗎?

褚直眼珠子動了幾圈,因記著回來還沒見過老太太,先過去老太太那邊兒了。

這邊二娘倒沒怎麽氣悶,氣定神閑地在床上打坐。原來她這身武功內外兼修,不方便出去練武時,在屋裏打坐也是一樣,所以幾個月不練,也並沒有什麽影響。

冬天天黑的早,不多時天就黑了下來,二娘正要下床點燈,琉璃忽然披頭散發地沖了進來。

屋裏昏暗暗的,真把二娘給嚇了一跳。

春燕和斂秋在外面沒能爛住她,慌得連忙跟著跑進來。

二娘習武之人,反應極快,見那琉璃神智瘋癲,不待她靠近,拳頭已經打了出去。

雖然在混亂中,琉璃也本能一頓,二娘那拳頭卻沒捶在她身上,在她發怔的時候,變拳為掌,“砰砰”兩聲,在她左右兩肩各拍了一下。

琉璃身形頓時停住,二娘又用拇指在她額心一按,她登時回過神來,雙目淚流不止。

斂秋和春燕看得驚奇不已。

二娘道:“我這是暫時穩住她的心脈,春燕你快去請胡太醫過來,斂秋,你先說。”

她讓斂秋先說是為了緩和琉璃的情緒,這琉璃都搬到後面了,她又給她放了兩天假,應該喝了藥躺著才對,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麽事兒。

斂秋道:“我哪知道啊,我正在門口,就見她瘋了一眼沖過來,喊著……”

斂秋說到最後不敢說了,她的話要是讓府裏的太太知道準得打死。

二娘:“喊什麽?”

斂秋被她眸光一震,心想自己糊塗了,怎麽能信琉璃胡言亂語,定了定神道:“說見鬼了!”

隨著斂秋這句話,琉璃身子一震,二娘一見她又要失控,大聲道:“別怕,就算有鬼,有我在,它也傷不了你!”

斂秋忙哄她:“是,我們人多,陽氣重,早把它嚇跑了。”

琉璃神色好些了,二娘瞧著她又要哭,忙道:“你不把你知道的說出來,我也幫不了你。”

琉璃心想如今能幫她的只有二娘了,眼瞧著斂秋,二娘明白她的意思叫斂秋先出去。

等斂秋出去了,琉璃先從自己剛才聽見櫻雪叫她,循著聲音出去,結果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人蹲在地上說起……

褚直見天色暗了下來,念著要跟二娘一起用飯就急忙回來,進了院子見斂秋在門口守著,長了心眼,在斂秋進去報信之前拽住她,悄悄走到窗子下面。

琉璃說完自己方才看到的,腦子又亂了起來,望著二娘那不太相信的神情,跟糊塗了一樣把自己左思右想、毛骨悚然的想法說了出來。

少女原本清脆的聲音因為哭腔而沙啞,又因緊張和恐懼不自覺地拔高,說到緊張之處,聽著的人就像被一根針紮中。聽清了內容的斂秋也不禁打了個寒顫,但褚直蒼白的手卻一直按在她脖子上。

“……我疑心現在的三爺已經不是原來的三爺了,他跟以前大不一樣。以前他待我們是極好的,就是犯了錯也只是笑笑……但是從您進了府,不,不是,是從半年前,他就不一樣了,我有時候覺得他像換了個人,有一次我看見三爺在後面直勾勾地盯著秦冬兒,他的眼……”

斂秋覺得脖子上的手愈發冰冷起來,她不由咬住下唇,驚覺自己是可以說話的,正要咳嗽一聲,一只蒼白的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,連同鼻子。

二娘聽完了,左手手指輕輕敲在椅背上,卻並未回應琉璃最後那一段話,只是道:“你可知官家辦案,都要證據俱全,若是只憑捕風捉影,天下早就亂了。你看見那白衣人,或許是誰穿著和我一樣的狐裘,只是把毛反穿在外面了。一會兒我叫人去查一查。你擔心三爺會責罰你,我如今先給你斷了這根,有我在,只要你本本分分的,三爺就不會傷你。你受了驚嚇,難免胡思亂想,我叫胡太醫過來,給你開幾副安神的湯藥,你且吃了,晚上跟侍書住在一個屋裏,這樣可好?”

……

褚直隔著窗子聽著她不緊不慢的聲音,漸漸覺得松懈下來。

外頭的斂秋這才感覺得了一縷空氣,但她雙耳發聾,剛才二娘說了什麽,卻是一個字也沒聽見了。

“斂秋、斂秋……”

褚直聽見二娘在叫斂秋,松了手去。

斂秋急忙後退,褚直站在屋檐下靜靜地瞧著她,天已經黑透了,斂秋卻感覺依然能看到那雙黑沈沈的眸子。

美到極處,卻也危險至極……

斂秋周身冰冷,思緒已亂,唯有二娘的聲音透窗而過,好像竭力把她拉回去。

慌亂間,她急忙沖褚直彎腰行了個禮,後退著跑進去了。直到看見二娘,才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一樣。

“怎麽了?”二娘奇怪道,這一個個的見了她都要哭的樣子。二娘心裏莫名浮現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促使她向窗子看去。

“沒什麽,沙子吹到眼裏了。”斂秋不敢說,她知道褚直就在外面,那一道墻在他的目光下就像不存在似的。

“我回來了。”褚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